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詩的象徵——解讀劉吶鷗影評


∕ 楊淇竹


多麼美麗冰河啊,

這安靜地負着我們的年齡的花束

永劫凍結在青空之下。


我想到北國去,

再去會巨大的,慈愛的冰河,

啊啊,在那月光燦爛的胸上,

現在都無限地埋藏着褪色的少年時的花束。[1]


1935年劉吶鷗在好友戴望舒創辦的《現代詩風》雜誌,刊載了翻譯西條八十(Saijō Yaso, 1892-1970)詩七首,西條八十為近代著名的日本象徵詩人,透過引〈年〉一詩末段,讀者可以進入心靈的現實反射,從物質描繪的特質,逐步接近劉吶鷗選詩意圖,並試圖揭開詩如何與電影理論接軌。仔細觀察,雪的意象與青春結合,時間在冰封的雪地中凍結(或停止)。


前段引述簡短三句,即可探知「花束」連接年輕歲月,其中隱含花開綻放的美麗瞬間,美好時刻恰緊接相互輝映的「青空」。空間場景開闊,時間卻在冰河緩慢流逝中,被保有在特定的冰雪意象,對詩人來說,抒發的是青春的片刻記憶,他以冰雪隱喻將無法捉住的青春給留下。下一段仍圍繞冰雪的主題,此刻,月光出現了,表示深夜降臨,冰河有著「慈愛」的心靈撫慰,無論白天或夜晚,褪色的青春,仍被冰河廣大地包容。


詩文,沒辦法找到相對具體的現實,卻在抽象的心靈構圖中,表達出詩人對美好青春的詠懷。〈年〉以光線象徵希望、青春、以及愛情的渴望,特別是年少時間,散發無限燦爛的光芒,如青空,有著時間不會流逝的晴朗白日;月光,反射出年輕身體的美好。因此,光作為中介心靈的抒情空間,導引讀者進入美麗青春的幻想。


另一首〈梯子〉,藉由下梯子的行動,烘托光線、顏色進入視覺空間,簡單的下梯,加入了聲音,月光給予提示,此時深夜情境,即將在靜默中,等待女人出現:


下來吧,倚着哪——

留着遠的殘響

幻覺的獸類們,將往何處去?


等着的是

背着月

木犀花片所幽靜地

埋藏了的女人的跫音。[2]


這首詩,提供了兩個關鍵:「光」與「色」,乃構成視覺對事物洞察的基本觀察,亦是早期劉吶鷗創作小說使用的手法,他慣用描繪著聲色極度的城市空間,其中女人便是城市的主角。西條八十構圖角落的梯子,所指涉的就是女人,並且刻意著重於聽覺上,野獸離開的聲響到期待女人的腳步聲,將不存在的現實,以抽象表達。除了聲音,木犀花(即桂花)蘊含視覺與嗅覺,同時也呼應女性的嬌柔。月的光線,與〈年〉不同,直接照射於年輕身體,轉為背對著月光,暗藏一些隱密,最後使用了「埋藏」,表示女人的腳步曾經存在,過去時間與現在此刻連結,延伸出等待的意圖。


兩首簡短詩句片段,產生的閱讀空間或對話,正是電影給予讀者的精神饗宴。劉吶鷗開始翻譯創作的時候,著迷於電影富有的詩意,而視覺藝術性與文學關係,集中在導演所扮演的中介角色:


文字所能表現的不過是我們的想像的一片,影像的半面而已。我們有時費了幾千字也不能把我們腦裏的美麗的夢明示出來。就使表現得出來也是很微弱的無形無蹤的稀薄的東西。但是影戲是有文學所不到的天地的。牠有許多表現方法:有close-up有fade out、fade in有double crank ……把文字丟一邊,合乎光線和陰影,直線和角度,主體和運動來在詩的世界飛翔,這是前世紀的詩人們所預想不到的。這是建在光學和幾何學的視覺的詩,影戲藝術家是占將來的大詩人的地位的可能性的。[3]


雖然劉吶鷗短論,看似有揚棄文字意義,崇高電影(即影戲)地位;不過,他沒有批判書寫的意圖,尤其是小說,因為當時劉吶鷗從翻譯小說到創作,書寫仍是他介入文學活動的一種方式,只是電影出現的時代,開啟了長篇文字迥異的想像視野。而引文中「詩」的價值與電影藝術,正好相互比擬,將電影的文學性大大提升。節錄裡,我們可獲得一些訊息:首先,作者提到文字無法全面作為一種描述的工具,它的缺憾剛好是電影可以給予讀者特殊具體事物的表徵;第二,電影的視覺技巧(如特寫close-up、淡出fade out等),可以傳達跳躍性的感官,貼近詩營造的意境;第三,線條、角度和人物行動,足以詮釋視覺影像產生的空間感,加上光影烘托,傳達心靈反射的抽象現實。


對照前文翻譯作品,西條八十使用詩的語言,正好與劉吶鷗評論電影的觀察直接呼應。意象跳躍營造,抽象概念的具體化,即是這兩首詩的特色。如〈梯子〉透過月光照射梯子的特寫,連接女人的腳步幻想,都是一種視覺性的轉接與跳耀,再將兩種感官所延伸的意義相連,製造出寂靜等待的芬芳香味。1930年代,上海處於電影工業剛起步發展的時代,電影視覺要素卻已被劉吶鷗掌握,他明瞭詩的文學迷人之處,更發現電影能將文字無限描繪化為心靈投射的圖像,真實並貼近作者欲意詮釋的空間。此時,詩提供了讀者想像的媒介,正如同電影帶來之視覺效應。


[1] 西條八十著,劉吶鷗譯,〈年〉,《現代詩風》1期(1935.10),頁39。 [2] 西條八十著,劉吶鷗譯,〈梯子〉,《現代詩風》1期(1935.10),頁41。 [3] 劉吶鷗,〈影戲漫談:電影和詩〉,《無軌列車》4期(1928.10),頁206。引文中的「double crank」,原文為「double crauk」,推測應為誤字,筆者使用正確英文。



發表自《笠》336期(2020.04),頁149-152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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